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那么建筑师陈凌的梦想就是每个人都能用双脚去丈量走过的城市。早年巴黎留学归来,他就开始思考建筑与城市的关系。在每一次细腻设计的背后,都流露出他对城市的无限期待与人性的温暖光怀。“行走中的城市”,他如是说。简短的几个字却阐述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真正的城市是能够让大家自由行走的城市。

 

受访者:(维思平建筑设计董事、主持设计师)

采访人:UED 南雪倩、张应静

 

从巴黎感知东方建筑哲学

巴黎留学经历对建筑师陈凌来说就像是一场真正的建筑启蒙。来到巴黎,他就被中世纪教堂、古堡的高大精美所震撼,回味之余,反而开始慢慢理解东方建筑所蕴含的哲学理念。在国内学建筑学的时候,也就是80年代末,古建筑维护不够完善,往往是蛛网丛生、破旧不堪,很多时候是从别人的言谈里听到这些建筑有多么伟大,却没有发自内心去深刻体会过。到了巴黎,反而越发觉得中国建筑与众不同。西方建筑某种角度上是依靠物理力量,把楼建得很高,建造技巧十分精湛;而中国建筑更多的是强调建筑与自然的关联,在建筑中体现了一种哲学观。中国建筑有着优雅的序列让人慢慢深入,空间中处处展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这是它最为迷人的地方——东方建筑内敛的文雅。

到了巴黎最大的收获不是别的,而是让陈凌重新认识了中国建筑,发自内心的爱上中国建筑。有时候需要一种强烈的对比冲击,才能让人们真正认识到事物的深刻内涵。

 

巴黎与北京,在对比中寻求城市合理发展的契机

巴黎与北京似乎有着相似的历史之影。中国地处亚洲大陆相对居中的位置,法国也处于西欧的中部,从地理位置的优越性来讲,法国很多文化层面跟中国很像,比如以我为中心。此外,巴黎的城市格局中透着一股浓烈的中央集权制气息,那些宏伟的轴线正好印证了这一点,而这种轴线关系在北京的城市格局中也是尤为凸显。

随着时代的变迁,城市的发展,再对比这两座城市反而显现出强烈的差异,差异中的北京发展越发让人担忧。在巴黎大街可以不用花钱就看到历史,满大街都是历史;但是在北京却只能买票参观才能看到,街头基本已经没有了历史,曾经的胡同也破烂不堪。此外,在巴黎城市中仿佛可以看到昨天、今天以及明天,城市的每一天仿佛都书写于活的历史之中——城市就是一座博物馆,但是城市中人们的生活却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中国也有所谓的历史街区,比如丽江、平遥等,但这种城市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快餐式的模式而不是真正让人生活的城市。正是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巨大差异影响了陈凌的城市观,让他开始去思考中国城市真正的合理发展方向。

 

 “行走中的城市”概念缘起 

“行走中的城市”的概念是在经历了中国城市发展巨变之后产生的想法。当下的建筑设计师越来越无法回避城市的迅速扩张问题,城市人口迅速增加,但是除了某些如CBD等区域人口密度走高外,城市人口密度并没有提高。城市的发展就是摊大饼,楼越建越多、越盖越高,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居住距离并没有变得更近。道路和绿化带都越修越宽,有时走在道路中间甚至会看不清道路两边的建筑。如此超大尺度的道路对于改善人们的城市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少帮助,相反让人们离美丽的乡村自然风景越来越远。此外,城市扩张的速度让一些城市在建好后几乎已经沦为空城,规划的是可以容纳五百万人口的城市,实际人口却只有一百万。如果需要发展更多的人口来填满这些空旷的城市,那简直就是进入了一个荒谬错误的逻辑循环。在这样人口密度被大大稀释了的城市中,大家见面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遥远的距离让大家只能都更加依赖网络生活和汽车,从而失去了让我们的双脚在城市的街道中行走所能体验的快乐。

陈凌说,技术手段真的很可怕,它让人类在发展过程中反而被工具所束缚。我们不是奴隶,但是我们的生活跟奴隶没有区别。早上挤在地铁里,到了公司开始工作,虽然没有手铐,但智能手机在无形中就镣铐着我们。家中可能老婆生了病需要照顾、老人盼着小孩回家吃饭、小孩盼着父母回家辅导作业,但是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变得异常复杂。所以,我们需要的不是漫无目的、毫无节制的城市扩张,而是一个真正高效的、能够容纳人们便捷生活和畅通交流的城市。这样的城市尺度适宜,方便人们的行走;空间开放,让人们有更多的交往;增大人口密度,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此外,也为实现从繁华的城市到自然的乡村之间的迅速转换提供便利条件。

 

城市开放网格与立体混合空间的生成

所谓“行走中的城市”,是为人所有的城市。只有节奏慢下来,人们才能够有机会仔细地看旁边的建筑,步行才能真正拥有享受这个城市的机会。面对目前的城市发展的困境,如何解决诸如此类的问题?建筑师陈凌提出了两个重要的概念:尺度适宜的开放网格与多功能的立体混合空间。

网格是指城市规划的路网结构,也是城市的基本骨架,是道路、公共空间以及各种功能用地的划分。这需要从平面的角度去梳理城市格局,建设真正适宜步行的城市街道尺度。有时候这个街区没有我们需要的配套设施,需要步行跨越一个相当长度的街区,去到另一个街区。如果行走中穿越的是一座美丽的公园,那么也是一种愉悦的感受;如果两旁都是各色繁华的商业,那么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体验;但是如果我们走过的都是小区、大院或华丽镂空或冰冷封闭的围墙,那么这个行走的过程就非常枯燥乏味。此外,我们需要面向城市开放的网格,把街区的边界打开,这样才能形成积极的空间,鼓励人们融入到生动而鲜活的城市生活中去。所谓立体,指的是不同功能空间的立体复合。例如地下是基础设施、停车库以及和城市交通的连接,底层是开放的商业和交通设施,裙房的屋顶是一个小区或组团的空中花园,裙房上面才是高层住宅、酒店或公寓。这是一种典型的亚洲模式,“三明治”一样不同功能叠摞的空间,强调的是在立体维度上从公共空间过渡到私密空间的过渡。这样一来,很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在三维空间上解决问题要比在二维空间上出路更多。从经济成本上看,立体复合空间也体现了它的优越性。原本各种功能的建筑都是独立用地,而城市土地是寸土寸金的,如果搞复合空间则可以大家分摊成本,在享受到更高生活品质的同时而无须背负过高的代价。

平面网格的打开配合立体复合空间的生长,才能真正解决前面提到的问题——提高城市人口密度。香港的城市中心区的密度则往往是国内一些大城市市中心区密度的十倍甚至更多。在这样的城市尺度下,由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所以人们就有机会参与到各种各样的城市活动中去,享受走亲访友等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这是高密度城市生活的一个典型案例。我们应该将城市给予真正需要这片区域的人群,让城市更加高效、更加有人情味。城市中,人们可以步行上下班,可以享受和家人散步的美好时光,邻里之间的关系和谐,生活方便快捷,相信这样的城市才是大家所希望拥有的城市。

 

“行走中的城市”具体案例解析

以深圳梅陇镇为例,在这个项目中实现了两条边的解放,也是第一次将“行走中的城市”的概念落地。这个项目将西面和南面打开,在其中已经开始形成了局部的行走可能。对于陈凌来说,这是一个胜利,虽然城市不是一个项目就能拯救的,但是却让他的理想在局部中得以实现。参与这个项目竞赛的不乏国际建筑大师,也有很多优秀的设计案例将小区的四条边界全部打开,但是维思平之所以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缘由在于他们的设计更加贴合中国的具体国情。要建设这样一个理想的城市,首先要从实践做起,通过点滴的积累将这个思想逐步的实现开来。

武汉的融科天城项目中可谓是实现了一个完整的打开。这个项目将西北侧解放南路对面的后续地块和东北侧地块统一考虑。各高层建筑基本与街道平行布置,和城市形态肌理脉络保持一致,底层架空的两、三层商业连廊进行平面和立体的连接,形成分散但不分离的高层建筑组群,并营造较大尺度的地面和空中院落。内部空间的“心脏”提供了相对开放的城市活动场所,设置中心展演台、休闲座椅、茶室、凉亭等户外小品,结合绿化、水体、灯具等景观要素,形成一个尺度亲切、环境宜人的户外交流场所。同时形成一条东西向部贯穿的休闲商业街轴线,将场地上的各个节点串连在一起,形成功能、空间和视觉的通廊,同时增加了商业临街面,使商业空间更加开放。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该方案将小区的配套设施放到了那侧幼儿园的一层,这本身来说是违反规划的设计,但是之所以选择将它放在幼儿园,其目的是为了让幼儿园的底层也变成积极的空间,从而让街道的价值得到更大程度的发挥。这个项目中,幼儿园,学校,会所,餐饮、超市等公共设施与各建筑共同组成具有未来性的城市综合体,也基本实现了陈凌对 “行走中的城市”的定义。

中国人需要安静的居住场所,要形成立体街区的模式,从商业到住宅需就需要有一个中间的过渡层,完成从城市公众性到家的私密性的过渡。这是很有代表意义的事情,如果能将其推广,中国未来的城市发展就能够真正实现居住跟城市相结合。

 

未来城市的美好愿景

没有人希望未来生活像《星球大战》里一样,人们生活在不同星球上,通过虚拟电视、电话来进行沟通,这种沟通根本谈不上真正的交流。科技越是发展,人应该越是在一起,越应该更贴近、更亲切地进行交流,这才是人的真正需求。我们未来的理想状况是城市的道路网格足够密,街区尺度适宜,界面要开放,公共空间、私密空间等定义清晰;城市中心的人口密度要足够高,建设立体复合的社区、多功能土地混合使用,把自然风景引入城市,同时兼顾文化及技术的可持续发展。只有这样,城市空间才能越建设越美好,人们才能享受到高品质的城市生活。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的城市一定会越来越美好,越来越亲切宜人,可以体验在城市中行走的幸福,因为有这样一群人一直为之努力着。